芮年脚下的宫女是在这个时候才觉得恐慌，她并不怕死，她知道作为满族包衣，作为奴婢她逃不过主子的磨折。此刻让她发抖的只是喜塔腊芮年的一张脸，那张被不甘扭曲的脸昭示着——她是一个疯子。
“你想死？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但是死的过程却有很多种，你是不是以为撞死是一件不怎么痛苦的死法儿。曾几何时我也这样想过，每一次当我额娘抱怨我阿玛不是正出的时候，每一次姨娘让幼小的我去算计家人的时候，每一次我一想到我的男人怀中抱着的不是我的时候，我都痛苦地想要撞墙去死。然而我还是活了下来，你一定很恨我为什么活下来吧，因为如果我那时死了，今天你就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死在我手里。其实我还是一个很仁慈的主子，因为我会赐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儿，一个和你们大清国最尊贵的一个主子，一样的死法儿。”
芮年从头上拔下一朵堆纱串珠锁边的粉色夹竹桃绢花，花瓣上遍绣金线，每一根金线上都穿着一颗如同水滴状晶莹剔透的白晶坠子，小小的水晶坠子令这本就鲜艳欲滴的绢花宛如盛放清晨第一朵绽放的夹竹桃，在藤上炫耀它的华美妖艳。
芮年自那绢花上拔下一颗水晶坠子，随即将那坠子放于地上用花盆底鞋的跟碾碎，只见坠子应声而碎，待她抬起艳粉色的花盆底鞋之后，留在地上的却不光是水晶白色的碎片，而是一小点近似于淡黄色的粉末。粉末被屋子里的烛光映得闪耀着星点光芒，让人无法忽略其存在，喜塔腊芮年用景泰蓝护甲自地上撇起一点，随即一脸镇定的走向那个可怜的宫女。
喜塔腊芮年冷漠的脸上此刻才盛放出笑颜，她太习惯这样地假笑了，她从这样的假笑中得到了端谨姨娘的信任，才使得她能从喜塔腊家这样的贵族家庭中保留一席之地。她从这样的假笑中得到了吴应熊的爱情，才使得她能从父亲获罪这样的大难中保留一条性命。她从这样的假笑中得到了仁宪的信赖，才使得她能从怀有身孕这样的众矢之的中保留一线生机。如今她有这样的笑了，每当她这样笑的时候她就一定有所图求，而如今天她的要求很简单，她只是想杀掉眼前的这个奴才，随意地，如同杀死一只花瓣上的昆虫一样，从杀戮中获得快感，来掩盖她在同中宫对峙之时的不顺意。
“吃了吧，吃了就不会再是奴才了，当年在云南大狱中我就是这样和我的阿玛说的，他乖乖地吃了，在他痛苦呻吟之时我就祈求上天让他来世托生之时托生到正室的肚子里，这样他的女儿就不会一世活在阴影之下。你就没这个福气等我来为你祈求，你吃下这个东西，就自己求老天爷吧。”
芮年身后的宫女已经习惯了芮年的丧心病狂，此刻全无表情地站在芮年身边，帮助芮年按住了那个挣扎的宫女，芮年一点一点地将淡黄色粉末撒在宫女嘴唇上，她身后的两个宫女眼中才流露出一丝悲伤。她们都知道，这个宫女在服下这个粉末之后必死无疑，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她们只希望这个喜塔腊芮年能够在诞下龙子之后飞黄腾达，这样她们便不用伺候这个惯用毒药来害人的女人。
被芮年踩在脚下的宫女挣扎着被灌下毒药，她在临死之前望见了另一个女人，她站在洛神斋外面，她如秋月般晶莹的美目此刻盛满了惊恐和疑惑，她的眼通过捅破了的窗户纸凝视着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她在捅破这层纸之前曾小心翼翼地将头上的东珠流苏收起避免珠子摇曳的声音惊动的门内的虐杀。宫女眼巴巴地盼望着那双眼的主人能够救她，但那双眼此刻却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那双眼所展示出来的明显的心不在焉让宫女内心真正绝望，因她意识到那双眼的主人此刻没有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打断这场悲剧，她的心思放在了那令宫女抽搐、青肿、随即窒息的毒药之上，她眼望着那个宫女嘴角流出一抹黑红色的血液，那血迹令她如此熟悉和惶恐，那血迹曾差一点置她于死地，散发着让她永世不忘的气味。
芮年累了，摆摆手让身后的宫女将尸体抬出室外，随便扔至一个枯井也好水潭也好，偌大一个紫禁城，有太多太多的冤魂置身在这样荒凉的没有人问津的所在，并不差这一个，也不多这一个。芮年将那朵鲜艳的绢花插入头上，随即将手拄着头歪在塌上睡了，她因杀人而兴奋的头脑自然听不见门外那疾步离去的人衣服摩擦所发出的轻声，她只是很想进入梦境，在梦境中回味那满手腥甜的杀人快感。
赫舍里宅邸。
床榻上，布衣男子昏睡于雕花木床上，茶色万字纹蚕丝锦被围盖在它清瘦的骨骼上，俊俏面容因为潭水的湿冷而苍白，发梢还滴落着水珠，沾湿了青龙缎包裹着的玉枕，沾湿了我暗紫旗装上金线滚边云纹绣。我静静凝望着榻上的男人，曾几何时，他的深情让我无所适从，我几乎从来没有拿他当成死党和朋友，我只是一味地认为他是我整个穿越人生的障碍，我无从逃离与他相关的命运，唯恐他一厢情愿的感情阻遏了我寻找远夜的脚步，然而我才是他人生的最大绊脚石，因为我在这个时代的突然出现，他失去了他尊贵身份、锦绣江山、差点还包括这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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