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靖目不转睛盯着江笙，虽然光线昏暗，但还是能看到江笙脸上的惊骇。
果然，他吓到了她，若不是自己惊骇，怎会非要在这个雨夜来找他？
“吓到你了？对不起，我也被吓到了。”
江笙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赵靖，这个人一身夜行衣，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冒雨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些话？还真是傻了。
“九爷怎么会这么想？”
“阿蛮，不要顾左言他，我已经全都猜到了，找你只是为求一个答案，是？还是不是？”
江笙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赵靖却摆着自己的胸口处。
“你知道昨天我有多惊骇吗？我感到这里痛，痛到不能呼吸，那是什么感觉？你体会不到，那是溺水之人濒死的感觉。”
江笙再叹息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那种感觉？水慢慢没到前胸，没过脖子，没到嘴边，稍不留神水就进了嘴里，呼吸渐渐困难，那时候真想有个人拿把刀捅死自己。水里水蛇、老鼠来回游动，水蛇缠在脖子上，老鼠跳到脑袋上，啃着耳朵，血慢慢把水染红，那是什么感觉，九爷你说说？”
赵靖吓得一哆嗦，看着江笙，目光中透着惊异、恐怖，还有无数解释不清地疼惜。小丫头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这是什么场景？这是水牢中的情景。
“你——”
“九爷怕了？”
“不是，我，心疼。”
江笙笑了，笑得很苦涩。
“这就是九爷想听的真相。我娘一尸两命，我哭晕在我娘灵前。之后的一个月，时梦时醒，醒着的时候我是十二岁的小丫头，梦着的时候我在水牢里，脚指头被水老鼠吃掉，手指头被水老鼠吃掉，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赵靖霍然起身，走到江笙面前，半蹲下，双手握着江笙的手。
“阿蛮，阿蛮，不会的，不会的。那只是梦，不怕。”
江笙垂下头看着赵靖，目光有些飘忽。
“是梦吗？或许是，或许不是。或许，我经过了两世，明白吗？两世。”
江笙的目光越来越迷茫，和之前的江笙判若两人。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梦见很多奇怪的事，我还梦见很多不认识的人。等我完全清醒过来，我依然是哭晕在我娘灵前的江三。然而，我清楚的记得梦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甚至事情发生的地点、时辰，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江笙的目光穿过赵靖，看着窗外，漆黑一片，夜雨连绵，微雨的呼吸很沉稳绵长。
“不错，田修和叶云楼的事我知道，那是因为田修和叶云楼私奔，被诚王爷追回来，叶云楼被诚王爷杀死，挂在田家门前。原本叶云楼和田修的事与我不相干，但是田家龌龊至极，他不该打上我姐姐的主意，他既然敢打我姐姐的主意，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做得很好，杨燕是个好姑娘，不能被田修那厮哄骗了去。我已经把闫齐身后的痕迹都抹去了，六叔不会发现是闫齐救了叶云楼，你放心。”
“赵家坑的事在我的梦里出现过，也是这个时候，雨一直下，下了整整十八天，赵家坑被淹了，沟渠水道长久没有疏通，赵家坑的水能淹到人的前胸。和赵家坑最近的南城也被淹了，水没有流向外城，却淹了内城。死了很多人，但凡是赵家坑最低洼处的人家，全都死了。被水泡过的尸体从赵家坑漂出来，连狗都不敢闻。水退去后，赵家坑一片淤泥，家家户户哀声阵阵。皇上大怒，罢了很多人的官。而我父亲因为一桩小事有功，升了官。所以我记得赵家坑的每一个细节。”
赵靖紧紧握着江笙的手，他能感觉到江笙的手没有一点温度，他还能感到江笙在发抖。此时此刻，他心里没有一点旖旎的感觉，有的只是心疼。
“那，淮阳呢？你早就知道淮河河堤会决口，是吗？”
江笙机械地收回目光，看着赵靖，点点头。
“阿蛮，多谢你，我一直以为我救了你两次，其实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对不对？”
江笙唇角微微动了动，看着赵靖，又似乎没有看着赵靖。
“阿蛮，可以说说我吗？淮阳我落水后怎样了？你是因为杨家才救的我，还是因为我才救得杨家？”
“九爷真要听吗？”
江笙的声音有些沙哑，沙哑的声音里偷着一丝不安，或者说，是恐惧。
“听，你放心，不管你说出什么，我都不会在意，只要是你说的。”
“梦里，我舅舅落水，下落不明，朝廷查到有人贪污河工银子，修筑河堤时偷工减料，恰逢我舅舅落水而亡，所有的罪名都安在了我舅舅头上，杨家被抄家，舅母不服，当着朝廷官员的面撞墙而死，表哥被打断一条腿发配充军，燕姐姐被充入敎坊。我不能让杨家再重复梦里的遭遇，就让闫齐拦住舅舅，不让舅舅出城，舅舅就不会落入淮河水中。而闫齐跟着表哥，就是为了保护表哥。至于你，说是顺便，其实也是有意而为之。”
“此话怎讲？”
赵靖似乎意识到什么，心跳开始加快，他自己都听出来，他的声音在发抖。
“杨家一切的祸源，与其说是淮河水患，倒不如说是你。”
“什么？我......我......”
江笙咬了咬牙，握紧自己的双手，虽然双手被赵靖握着，但她也能感觉到，两个人的手都在抖。
“景昌......十六年七月，皇九子......靖......巡视淮河，落水......薨......追封晋王......爵。”
江笙说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个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被说出来了，从她认识赵靖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赵靖呆了呆，握住江笙的双手紧了紧，不敢相信地看着江笙，苦笑着说道。
“阿蛮，你不必这般咒我，我只是想听真相罢了，这些薨不薨的话不是随便乱说的。你也就是说给我听，若被外人听到，这是抄家灭族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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