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两个人没有骑马。赵靖一只手牵着马，一只手拉着江笙。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的从双杨街往江家走。
两个人都不说话。先辈们的过往，让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说，这也没什么。安王和沈姑娘两情相悦，结为连理，很好的一件事。可是在李继凯看来，安王夺了他的心上人。殊不知，沈姑娘并没有中意李继凯，也并没有给李继凯什么话。
如果沈姑娘对李继凯有意，安王横刀夺爱。李继凯的复仇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沈姑娘并没有对她有意，李继凯这般操作，又算做什么？
他不惜挑起惠王反叛，抚养顾渊让顾渊反叛，让北戎铁骑践踏大周疆土，这人还是人嘛？
赵靖想不通，江笙也想不通。
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江家门口，赵靖抱了抱江笙，没有说话，看着江笙进了江家，才上马离开。
赵靖没有回王府，直接去了暗卫监牢。
几天的关押，已经让顾渊身上那种谪仙人的气质消失殆尽。顾渊胡子邋遢，头发像干草一样，身上的白衣也皱巴巴的。
赵靖没有开监牢门，就在监牢外席地而坐。
“九殿下这是怎么了？不会觉得监牢的地很好吧。”
赵靖不看顾渊，声音很低沉。
“今天确认了一件事儿，实在是找不到听众，想来说给你听听。”
顾渊笑笑。
“还有九殿下找不到的听众？顾某荣幸。”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李继凯为什么针对皇室？他和皇室到底有什么仇？今天总算是知道了。”
顾渊不说话，静静的看着赵靖。
“很多年前，李继凯喜欢一个姑娘，可是那姑娘喜欢我祖父，做了我祖父的王妃，李继凯怀恨在心。大约从那时候开始，他就起了仇视皇室的心。他趁着祖父和大伯在北疆和北戎作战，撺掇惠王造反。可是他又向我父亲告密，做了惠王造反的首告者。”
顾渊听的很认真，他也想知道一些真相。
“其实他就是想坐山观虎斗。惠王和我父亲，惠王赢了，他是策划者。我父亲赢了，他是告密者。或者惠王和我父亲两败俱伤，当祖父从北疆回来，面对的是满目疮夷的京城。”
赵靖顿了顿，心情格外沉重。
“拥护惠王造反的只有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两队人马加起来也不过万人。父亲得到消息，从西大营带兵进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垮了惠王。”
顾渊似乎松了一口气，原先坐的笔直，后来就靠在了墙上，整个人都有些松懈。
“李继凯早就知道惠王会输，他这样做，只不过是让皇族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顾渊终于开口了。
“原来只是一场闹剧啊。”
“谁说不是呢？三十年前惠王被愚弄，当枪使。这三十年你也被他当枪使，包括我父亲、还有我祖父，我们都被李继凯玩弄于鼓掌之中。哈哈哈，枉你我还斗得死去活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顾渊忽然也哈哈大笑。那笑声让牢房外的暗卫吓一跳，赶紧跑进来。
却见赵靖坐在牢房外的地上，顾渊坐在牢房里的地上。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在牢房里，一个在牢房外大笑。
赵靖冲暗卫摆摆手，暗卫退出去。
赵靖同情的看着顾渊，真相是残酷的。顾渊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也是被愚弄的一员，心里应该很难受吧。男人，哭不出来就只能笑了。
“其实说来我与你也差不了多少。你被愚弄，我又何尝不是被愚弄？说来，我们都是被李继凯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
顾渊笑了一会儿，终于停止。他这一生，忍辱负重，历尽艰险，幼年被扔在无人的荒岛上，14岁跟着船队出海，九死一生，苦心经营这一切。竟然都是为他人做嫁衣，竟然都是别人的棋子，很好，太好了！
想着那些为他死的人，琴痴、小茶、白凤黑岩、董老、王复兴，还有八仙山上的人，那些人的音容笑貌，一帧一帧出现在他眼前。他们都是为他而活的，他们到死也是为了他。
可是他又为了谁？
赵靖没有再和顾渊说话，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他能理解顾渊心理的崩溃。
牢房里很安静，他们两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琴痴的尸体还摆在墙角，顾渊忽然开口了。
“我死后，能不能把我烧了，把我的骨灰撒在八仙山？”
赵靖扭头看着顾渊，不说话。
“把我和琴痴放在一起烧了吧。烧一个是烧，烧两个也是烧。”
赵靖点点头。
顾渊又笑了，这次是无声的。这无声的笑容让顾渊的脸如炸开的冰，美的让人不忍直视。
“江南春，二楼甲子号房，靠南墙转一转条几上的瓶子，沿着台阶下去，是江南春隔壁的一个小院子。那个院子在外面是看不到的。屋子书架第二行的锦盒里，放着我和‘太白’唯一的一封通信，或许对你有用。他向来谨慎，每次见面都带着面具，那应该是唯一的证据。赵靖，我只能帮你到此了。”
“多谢。”
“我收下了。原来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等你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麻烦让人冲着八仙山喊一声，或许我能听到。”
赵靖又点点头，却没有出声。他们两个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就在赵靖要走出监牢的时候，顾渊再次开口。
“明日，让我见一见他吧。”
“好！”
天已经完全黑了，有人提了灯笼，赵靖却没有用，在黑暗中走路，人整个身体的器官都是敏锐的。
赵靖轻声吩咐暗卫。
“给顾渊送上上好的饭菜，不必为难他。他若还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赵靖抬头，看到一弯残月，黑色的夜幕中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起初担心李继凯和皇祖母是两情相悦，而皇祖父真是横刀夺爱。后来知道皇祖父和皇祖母伉俪情深，却又迷茫李继凯那个荒诞的复仇念头。
原来一个人的执着如此可怕。因为得不到，就要毁掉。这是何等的荒谬。
赵靖走在大街上，街上行人已经非常少，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回去了。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是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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